文/ Dhyan
生命是一段需要不斷印證的旅程，印證既是對己，也是對人。對己，若無一番生死以之、千迴百折的磨礪，即使道盡萬卷書亦屬戲論；相對的，若未能親炙悟者的本地風光，也難以讓人起信折服，進而滋長「有為者亦若是」的力量。今年八、九月間參加的「生命移動」課程，便是經歷一趟雙向印證的旅程。
「生命移動」課程的帶領人為Navanita，伙伴們暱稱「娜姊」，雖然年過花甲，身心卻靈動無比，坐臥爬滾、行立起舞，無不意到身到，身到心隨，無一絲滯泥掛礙，流暢至極。興之所至，見街巷小狗走動，隨即仿之以體察其動作起落。她時而如小女孩天真浪漫，時而如濟公癲狂不羈，時而如良師循循善誘，活脫脫便是金庸小說跳出來的老頑童周伯通。驚人的是，近三十人的團體活動，每一個人的身心變化無不了然於胸，一雙活眼金睛如電如光；同時，她更善於觀機逗教，面對你的問題直指核心，出手快狠準，殺人刀、活人劍一時並舉，既破無始以來的慣性模式，又藉由身體的動作與觀照重新活絡生命。不論是瘋顛或肅然，無論是遊戲或上課，不變的是她如夜鷹之眼般永恆地觀照，以及綠度母般巨大的慈悲能量。能夠具足如是巨大豐富能量者並非率爾成之，除了下足靜心的功夫，更是她在經歷大車禍後，以殘破之肉身去領悟身體自癒之道，更以此對眾生示現生命完整之必然。
然而，悟者現前不代表起信之必然，「懷疑」、「恐懼」為人性之本然，頭腦的介入與批判，更是通往領悟大道之絆石，我自己便是如斯之輩。初始接受shama的建議參加娜姊的課程，不過抱持好玩體會之心，四個課程就挑個「世界之心」吧！一趟課程下來幾乎無日不安，生命起源、胚胎、細胞、橫膈膜……等等身體構造組織，一向是極陌生的知識；各種翻滾爬走的身體移動，經常搞得昏頭轉向、莫名所以，尤其是在地板的移動極不習慣，總覺得髒鄙無聊；更糟的是，身體移動後，娜姊問我們身體的「感知」（非「感受」）為何？這個簡單卻要命的問題，總是弄得舉座啞然、手足無措。晚上活動結束後，便是帶著一身的挫折回家，身體產生巨大的抗議，卻也有著巨大的震動。
那樣的身體震動是前所未有的經歷，也衝擊著生命，「繼續上課嗎？」、「為什麼不上？」、「你想得到什麼？」 在不斷地自我叩問中，我看到了「恐懼」──恐懼面對自己的身體──這麼如實的存在，而且是相伴以終的容器，怎麼會如此的吝於瞥見呢？照見了恐懼，懷疑也隨之減少，遂有更大的意願去「身體力行」。課程中有許多主題論及皮膚，那是身體疆界所在，娜姊提拈疆界既對外，形成與外在世界互動方式；疆界也對內，守護著身體的大小器官組織。疆界是動態的，對內對外須兼備，疆界也可以柔軟的，能進能出、可觀可遊，不會只是一道萬里長城。這些提拈讓我心中為之一凜，自己皮膚發炎的宿疾纏綿已久，「自體免疫系統失調」是醫生給的答案，顯然原因不止於此，那是成長過程中無意識的強烈自我保護，以致對外界有著高度的警戒與不安，長久以來便在皮膚上反映出來，不止將自己捆縛住，更以發炎紅症具象地形成強固疆界，防備著外在世界。娜姊的提拈直如提餬罐頂，更重要的是，這並非徒拖空言，她更以許多實際的身體移動，引領我們去穿透疆界、觀照疆界，幾番練習下來，皮膚也有如蟬翼般的透明感，隨之而來的是當下臨在之安然。
課程結束後，持續練習幾天，發現原先僵硬的身體變得流暢許多，更訝異的是，皮膚發炎的情形竟然大幅改善，伙伴再見時明顯的發現，而戲稱我是「變色龍」。那是身體的疆界變得柔軟了，也明白怎麼出入其間，於是對外在世界不再無意識地防衛，迎面而來的陌生人，從過往的警戒變為放鬆，大賣場的百貨陳列不再有壓迫感，懂得細細感受品味。娜姊的教導已然在自己的身上獲得如實印證，儘管還帶有些許的問題一時未解，但接下來的課程：「移動的初始」與「體現的溝通」，我的態度便由逐漸由懷疑轉而臣服，唯有臣服才能擺脫慣性，接受生命新的撞擊與機會，更何況那是經歷過身體真切印證的，食髓而後知味，登堂而後入室，接下來所要作的只是接受與體察：每個細胞都有意識去學習、每個移動都有無數的支持者、身體的收放要完整地完成它、移動與靜止必須相輔而成……
真要問參與過娜姐的身體移動所得為何？其實只是「發現身體」而已，身體這個老朋友極具智慧地完美運作著，從前竟然不甚了了，如今察覺到全身數十兆個細胞能接受訊息、重新程式化、自我修復、相互組織合作，那簡直是一場奇異恩典。我們所需要作的只是去看到它、參與它，同時手舞之足蹈之的迎接它而已，這一切皆本自具足，我們只要輕輕召喚回來即足矣。當然我們也能繼續昔日慣性，無意識的自我發展著，它允許一切的發生，也觀照一切的發生，這何嘗不是空性之顯露？
身體修持的旅途中，同伴們的扶持是令人珍惜的力量，那正如身體中細胞之間相互合作與對話，也像佛經華嚴世界中有關眾生的譬喻：因陀羅網中縱橫交錯的網結一如寶珠，明光照射無數無盡的寶珠，一時交互輝映、燦亮無比，正是「一光含攝一切光，一切光攝於一光」，相互加持學習中，滋養出更大的能量。活動結束後，幾乎大家都打通任督二脈，四肢百骸無不暢快，甚而身心具現狂喜之態，滋味雖美，畢竟為一朝風月，娜姐提醒著要「慢慢修持」，是的！禪宗祖師亦教示著，開悟重要，悟後起修、長養聖胎更緊要。最後一堂課適值中秋夜，彼此珍重告別步出佛堂後，一輪秋月高掛天際，心中忽爾浮現弘一法師的偈語：花枝春滿，天心月圓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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