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\李世偉Dhyan
二十四節氣中,初春的「驚蟄」是極富動態意象:動物昆蟲自入冬以來即藏伏土中,不飲不食,名為「蟄」;初春之際天氣轉暖,大地春雷,驚醒蟄居動物百蟲,紛紛探頭而出,一場生命新氣象於焉展開。
對於習慣現代文明的人們,藏伏的不再是天寒地凍之隱蔽,而是受困於高度機械化作息,加上遠離自然田野,無奈地蟄伏於僵固體制內;加上華人社會長遠的禮教教養,行起坐臥皆有規,君臣父子皆有法,層層網羅的社會規範制約下,個體自主無由伸展,逍遙遨遊只能神往。於是,現代人的生命型態,物質豐裕卻靈魂萎縮,溫良有禮卻身形枯槁。要重新將久縛僵執的手腳張揚舞動,需要一場驚雷獅吼的儀式召喚之。
早春時節的一個下午,坤娜啟動了這場「驚蟄」祭儀,她將舊俗與新意同冶一爐,善巧地結合劇場、遊戲、靜心、繪畫表達、食物象徵、漢字衍義。她忽而化為女巫,接天通地、招呼萬靈;忽而如大法師,魔幻寫實中觀機逗教;忽而化身遊龍,穿梭三江五岳、亦主亦客、亦人亦獸。在她不斷地角色變幻中,引領著參與者也不斷地角色轉換:種子、草木、昆蟲、哺乳類、巨獸、飛鳥,遊歷水陸空三界,領受不同的野性生命,不斷地探觸、嘶吼、張牙、狂奔、防衛、挑逗、靜守,如真似幻地還原到山林曠野中,領受我們生命中本自具足的野性力量,翻江倒海、層層轉進,最後修練成一頭「靈獸」。「靈獸」既狂野奔放,也靜止若處子;「靈獸」意動則氣動,氣動則身隨;「靈獸」獨倨山頭、馳目四顧,也合眾攻防、進退自若。眾人在一出一入間,讓久伏的野性張揚馳騁,也收攝觀照身心的顯隱所在。
「驚蟄」活動是一場對自然節氣的禮讚,更是對自我野性力量的召喚。我們曾經在赤子時期,翻滾奔逐於草地間;我們曾經在動物昆蟲的身上,看到生機盎然的眼眸與身影;我們偶爾流連於山林水澤間,四肢百骸為之舒展,但匍匐於長久以往的機械文明下,這些只能是我們丁豆般的妝點與回憶,「野性」成為現代人生命的無盡鄉愁。
於是,「驚蟄」活動是自然的召喚,也是內在野性見證----原來,我們來自於那裏,山林曠野是生命的原鄉;原來,我們身上都有那股生猛狂放的能量,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去認出來、活出來,如久伏之蟲,破土重甦,如隱居之獸,吶吼出山,嘯傲天地。有夥伴看到失落已久的狂野,喜極而泣,抖落萬般纏藤的制約,拿回野性的力量。我也在不斷地草木、蟲獸角色化身中,忽而穿梭於草莽山林,忽而遨遊於八荒九垓,忽而策馬南疆北原,胸中塊壘於焉一掃而盡,身心靈瞬間流動自在,逐漸地與六合神遊,幻化為一隻靈獸。
「驚蟄」活動其實是一場身心蛻變的祭典,「靈獸」其實是成就生命的煉金術。
——李世偉Dhyan,庚子年驚蟄、春分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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